夜精灵与女巫 • 灌篮高手:那些拥有灌篮高手的闪亮日子（一）
夏天，刚巧又是夏天，只是这一次是在北京。
从电影院出来，走在初夏的街头，心里默默这样想着，果然还是喜欢夏天。或许只有呼吸到夏天的热烈空气，才会让身体在略有些闷热中感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吧。一起从电影院出来的很多人还穿着篮球服，像是共赴了一场篮球盛宴后，依然走回到各自人生赛道。骑共享单车回家路上，听到体育大学的篮球场里传来打球的声音，街边的杨树绿色叶子仍就反射着细碎的银色阳光，一时产生今夕何年的错觉。
夏日，篮球，热血的呼喊，到底为何总能触动我呢？或许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久到要回到上世纪90年代，那个华北小城的夏天，《灌篮高手》的动画片正在当地的电视台热播。印象里好像还是在晚上黄金时段播出的，因为彼时还是年青人的爸爸也和我们一起看，每天晚上爸爸，我还有妹妹，我们3个人都围坐在电视剧前，随着剧情或紧张叹气或开怀大笑，而这时，妈妈则也会被我们吸引过来，取笑我们居然能被动画片逗成这样。大概这样的家庭喜剧，那个时候正在无数家庭上演。因为学校里的变化印证了这一点。
小城里的学校，没有多少体育设施，通常就是没有草地只有球门的操场，彼时法兰西足球盛夏的影响还在延续，所以体育课或者放学后，会有很多人在操场踢足球。但在《灌篮高手》播出后，操场旁边水泥地的篮球场开始成为新的热门场地，打篮球的男生开始多了起来，甚至很多男孩还会在打球时模仿动画片里各个角色的标志性动作，彼此吵嚷着争执者谁是全剧中最厉害的选手，场下看球的人更热闹，男生女生都很多，喝彩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那时候篮球场的热闹会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晚自习铃声响起。
我们班那学期的体育课正好要学打篮球，不知是巧合，还是刚毕业的体育老师刻意为之，对于我们这种一切以升学为目标的学校，体育课是仅存下来的非考试课（大概学校认为，加强体育锻炼可以促进学习吧），能有这个机会暂时不用做题，还能真实的接触篮球，当然全班都很兴奋。热身过后，男生们等不及老师讲解，就都自行跑去打球了。老师的授课对象只剩下女生，但其实也有很多女生之前也都学过一些基础的篮球动作，几节课之后，身体素质好的女生也能有模有样的打一打了。我运动神经不好，但因为有灌篮动画片的启蒙，可以快速理解篮球的规则，倒也能跟着吆喝。犹记得，那时候年轻的男体育老师鼓励我们：好好学习篮球规则，能打就试着去打，将来就算不打球，也可以去做裁判，这样也可以从这项运动中获得快乐。当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就是一句普通的，老师鼓励学生的话而已。现在经过社会的洗礼，知道一个女性想成为篮球裁判是多么有难度的一件事之后，再回想起老师当年的这句话，才惊觉那时候的性别观念比现在先进啊！
灌篮的动画片一晚就播出4集，不到2集电视剧的长度，当然是不够看的。也不记得那时候是怎么知道它是由日本漫画改编的，而漫画是可以在小书店里租到的。于是，为了看到更多的内容，在炎炎夏日的中午（午休时间），我骑车跑遍了县城里自己能找到的所有书店，挨家搜寻可以出租的灌篮漫画。记忆中那时候的夏天总是比现在更热。中午的小城街道很空旷，刺眼的阳光洒在路边的白杨树上，绿色树叶也闪耀着银光，这银光又通过树叶的空隙，反射在马路上，使马路看起来也是白花花的，自行车轮胎摩擦其上，甚至可以嗅到一股烧胶皮的味道，但想象着漫画书有更吸引人的内容，即使接受着这灼热的炙烤也不觉得难受。但或许因为有太多和我一样的人，即使骑到了书店，也总是很难租到几本，而且那几本还都是动画已经播过的内容。但妹妹那时候还很小，图画对她更有吸引力，于是她再次被樱木和青田争夺晴子照片那段情节逗得前仰后合，小孩子总是更喜欢单纯有趣的樱木花道。但我那时候就喜欢三井寿，总觉得这个曾经迷失过但又回归篮球的男孩身上有太多的故事，有太多可供想象的东西，总让人不由自主的去想象他的过去和未来。即便是喜欢樱木的妹妹，一天晚上看完电视回到我们的卧室之后，已经钻进蚊帐就要入睡的时刻，也会突然对我说一句：我想打篮球！可见这句台词的魅力！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就像篮球比赛总有结束的时候。当动画片结束在湘北篮球队踏上去往全国大赛的列车之时，我们所有人都期待着第二部，期待着他们获得全国大赛冠军。那时候小县城网络还不发达，全套的漫画书价格昂贵，看过人的很少。所以，我们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井上其实已经画完了全国大赛，也不知道湘北虽然打败了最强的队伍但没有获得冠军。我们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对湘北获得全国冠军的希冀，也一直相信着他们会获得冠军。少年人总是相信奇迹会发生，世界就是有无限可能的，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切皆有可能。是的，只要足够努力，足够热血，我们认真的相信凭借自己的奋力一搏，就可以变成像动画片里的主角。
尤其对于我们90年代小城青年来说，在我们那单调的生活里，似乎只有学习和考试这两件事。我们迫切想找到一件可以像灌篮里少年们那样，可以召唤出内心全部热情，尽情燃烧青春的事情。湘北的少年们有篮球，有全国大赛，我们有什么？我们似乎什么也没有，除了学习和考试。学习和考试当然也是需要付出全部热情的事，但很难从中找到快乐。所以，当灌篮出现在我们生活中时，我们深深得与篮球少年们共情了，他们代替我们在那个世界里挥洒汗水和热血，代替我们拥有一个内心的热爱并为之付出少年人可以付出的一切。
对于我自己来说，那时候还产生了另一种情愫。90年代小城的高中里当然没有社团活动，甚至那时候整体的生活水平都比日本差很多，我还没见过地铁轻轨，没见过新干线，甚至也没见过自动售货机，日本是发达国家的概念突然变得直观可视。所以那时候真的很想走出小县城，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要实现这个愿望，学习和高考是唯一的路。于是，这就又变成另一种压力施加于我本来就已经感到窒息的内心世界。愈是想到现实世界的狭窄困顿，就愈加感到灌篮世界的朝气蓬勃，内心的喜爱和向往就愈加强烈，所以这就是那时候我们爱灌篮的理由吧。
但朝夕等待灌篮后续的日子，很快就被繁重的课业填满了。那些热血和青春萌动都只能暂时深埋心底，创造出来的动画世界终究不属于我们，我们还是要面对残酷的只有一座独木桥的现实世界。
再次将灌篮从内心里召唤出来，要等到很久以后，等到大学毕业找到第一份工作之后。
那时是在一个乡镇里，离市区比较远，工作也很繁忙，加之又是设想之外的人生道路，我便觉人生苦闷。记得那时候，要常常值夜班，夜里不能睡觉便靠从电脑上看电影打发时间。或许因为我当时是全单位年龄最小的人，一位比我大了两岁的同事，为了让我晚上值班的时间不那么难熬，特意拷给我他珍藏的灌篮高手TV版全集（那时候网络版权保护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有资源可以下载），让我可以一个人值班的时候重温。当时我真的有一种找到知音感觉，这么多年过去，突然碰到一个同样喜欢灌篮的人，而且还是在全然意外的情况下。想到他其实是我的同龄人，大概也有过相似的追灌篮的夏天吧。也因为有这101集的动画片，才使我在那些难熬的漫长夜晚回忆起了初次看灌篮时的那些夏天的日子。也因为那时候有了更方便的网络条件，我才在多年后知道了灌篮真正的结局是什么，那个埋在心中长久的谜团才得以解开。但随着结局揭晓，随之而来的又是遗憾和赞叹，原来湘北在那一年没有成为全国冠军，但他们战胜了最强的队伍，已经是大家心目中的冠军了！顿觉这真是一个既符合现实又符合剧情期待的结局了！这时候自己已经长大了一些，知道湘北要夺得冠军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也已经可以从理智上接受他们没有夺冠，但心底的遗憾归总还是有的。就像当时的我一样，经历高考失败，考研失败，只能先到远离城市的乡镇工作，说心甘情愿是假的，但也只能接受生活的安排。小时候只看到篮球少年的意气风发，却不知道成长的痛原来动漫人物也要经历。灌篮少年们的命运，神奇的和自己的成长阶段重合了。思及此处，当然忍不住从网上找原著漫画来看，这一次要好好感受一下漫画的魅力，弥补小时候看不到原著的遗憾。感谢那时候的网络，当找到原著漫画并成功点开时，那凌厉遒劲的画风一映入眼帘，我就感受到了比小时候更深刻的震撼。或许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欣赏水平真的提高了一些。小时候从书店租来的漫画书只觉得有趣，现在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运动漫画独特的美感。但那时其实工作也很忙，记得我并没有时间看完全部的漫画，只是着重看了最后结局的几卷和十日后，但这些已经足够给那些心底喜欢的人物补上弧光，让他们永远留在17岁，很好。记得还有一个小插曲，在看了原著漫画之后，更加感觉到小时候看的TV动画版并没有传达出漫画的精髓。那时候正好是《圣斗士星矢》新出了冥王篇，新世纪的技术，令圣斗士的圣衣绚烂夺目，那时候真的好希望灌篮高手也能有机会用新技术重新制作一次，可以弥补全国大赛篇缺失的遗憾，但这一愿望又要等好多年。
时间来到2018年，那一年我准备去日本旅行，从网上找到一个日本留学生可以帮忙旅拍，加了微信商量旅行事宜，却无意得知他也是灌篮粉丝，而且也喜欢三井寿。正巧那一年，日本传出了井上雄彦要制作灌篮电影的消息，他还发给了我当时日本街头贴出的灌篮电影宣传照，最后还不忘加一句，长发三井在那些宣传照中真是太显眼了，太有范儿了！大概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期待灌篮电影能够成真吧。当然，那一年，我去了镰仓，去看了那个电车路口。
但好事多磨，直到2022年灌篮电影才在日本上映，而直到2023年4月，才在中国大陆公映。一经上映，灌篮就掀起热潮是本可以想象的事。但大概没想到的是，在第一轮热映过后，灌篮电影引发了在整个电影史上都很少见的反复观影热潮。不管你第一次看的时候，给出的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评价，能让你第二次走进电影院去看这个电影开始，你去看的就不仅仅是一个电影了。很多人在感叹，这个电影完成了灌篮最经典的也是最后的湘北队与山王队之战，让他们的青春没有遗憾了，也让他们的青春结束了，所谓“爷青结”。但真的是这样吗？
至少对于我来说，灌篮电影的出现不是青春结束，而是青春被唤回，也不对，青春不会走，她只是被深藏了，这次是青春被召唤，被重新唤醒了。上世纪90年代看过灌篮的人，到2023年，单纯从生理年龄来看，已经是成熟的社会人了，肯定都已经历过生活的沉浮，面对现实都有自己的生命体验。但灌篮电影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在2个小时的时间内，放下现实世界的疲惫和苦痛，唤醒那个汗水闪烁，热血蓬勃的青春。青春相对于衰老，当然有无数差别，但其中最大的一种，就是青春意味着无限可能和无法预料的未来，那是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但现在却越来越难以企及的东西。但在隔绝了外部世界的2小时里，我们分明又再次看到和感受到了青春，看到了闪闪发光的、热切的可能和未来。就算2个小时后，灯光亮起，起身离开影院，双脚踏回现实，那又如何呢？那些闪亮的日子，那些充满希望灿烂的岁月，那些为了理想历尽艰苦和尽情哭泣的岁月，只要经历过就还在啊！
现在灌篮大电影引发的重复观影热潮，其实也再次证明了电影是公共空间的艺术。只要电影院还在，电影就不会消亡。只有电影院这个公共空间，才可以为灌篮粉丝们提供这个召唤回内心渴望，召唤回封存着的青春记忆的场所。尤其是在3年疫情过后，在3年尽量避免公共接触之后，我们都需要一个情绪出口。于是观众或者粉丝用各种理由，各种名头来重复观影，其实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恢复城市公共空间的社会性，恢复重建人与人社会关系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寻找自己的同类，于是我们加入各种应援场，在观看电影里那些令自己感到的细节之外，也是想证明，自己并不孤独。看，还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样，还有那么多人可以感受到我感受到的细节和情感。至少，在影厅灯光熄灭的这段时间，我们分享着同样的精神世界，而这对于我们越来越疏离的现实社会来说，这是多么弥足珍贵。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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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再写自己对灌篮里的人物分析和观影感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