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82年的《银翼杀手》电影上映,至今已过去30余年。现世中的世界线也早已走过2019年11月这个档口。

然而人类似乎并没有电影创作时期待的聪明。我们的汽车仍在地面爬行,巨大的群居建筑仍只是高楼大厦,天空也只有时不时的雾霾会遮蔽阳光。

作为菲利普·迪克创作的科幻小说系列之一,《银翼杀手》的故事取材于他1968年的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中的部分故事情节。其中"银翼杀手”的名称是取自于小说中“售卖违法手术器械人群”的代称。

值得一提的是,对于《银翼杀手》发生的年代,在小说到电影的过程中经过了多次调整。

1967年,迪克写下原著时,想象的是1992年的世界。

1980年,小说在美国再版时,出版方认为根据当前技术发展状况,92年时限并不能自圆其说,于是将时间改为2021年;

1982年,《银翼杀手》电影上映,导演雷德利·科斯特将时间线稍微回拨,于是就有了片头经典的——

November,2019

尽管背景时间经过多次调整,人类真正走到这一天时,技术的发展仍未能赶上当年的憧憬。于是当年的期待在今日延续,赛博朋克之梦也仍在继续。

说回电影,作为一部80年代的科幻电影,《银翼杀手》用低成本和几乎独立的剧情为后30年的赛博朋克风格奠基。在这之中有怎样的意外和巧合?这个传奇的团队又是怎样呈现电影的?

在电影描绘的反乌托邦社会场景里,电影又试图通过复制人这一命题传达怎样的信息甚至是预警?

伴随这些值得探寻的问题,我们一起回到82年的《银翼杀手》,回到那个雨与夜交织的赛博世界。

《银翼杀手》——诞生于意外之中

  • “省”出来的赛博朋克

《银翼杀手》作为赛博朋克电影风格的奠基之作。场景设计中漆黑的天际线、阴冷的雨夜,霓虹灯人造光中若影若现的巨型建筑这些元素作为赛博朋克的特征被沿用至今。

但实际上,很多后世为人称赞的赛博元素,只是导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为掩盖简陋布景所作出的妥协。

在拍摄《银翼杀手》前,雷德利刚结束《异形》的拍摄。原本预期成本890万美元的电影最终以940万美元完篇。虽然只超出少数金额,雷德利仍在被影界冠以“大手大脚”的风评。

因此,再次筹拍科幻题材的雷德利在为《银翼杀手》寻找投资时四处碰壁,在经历了长达两年的空挡期后,最终只能选择在一个廉价片场的露天场地上搭建布景来拍摄。

大量的模型实景成了《银翼杀手》系列电影的特征

“对此我实在无能为力。”雷德利在与资深《银翼杀手》研究者保罗•萨蒙(Paul M. Sammon)访谈时这样描述当时的心情。

然而,正式开拍后,《银翼杀手》剧组又经历了电影之路制片厂的撤资,让好不容易凑齐的启动资金荡然无存。

与此同时,在80年代,经过了《1941》与《天堂之路》两部高成本低票房电影的冲击,整个电影工业都弥漫着一股紧缩开支的气氛。

在资金短缺的条件下,剧组最终找到了莱德公司和谭德制片厂为电影制定了2250万美元的预算。要知道,1983年上映的同为科幻电影的《星球大战6:绝地归来》成本高达3250万美元。

为节约成本,影片中的远景镜头使用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充当建筑物。比如把另一部电影拍摄用完的火箭头站上几根电线和杂物就成了远景中高耸的建筑物。

还有在拍摄过程中,露天片场周围都被各种小山头环绕,要用数字手法去处这些山头,在当时又是一大笔开销。

于是雷德利干脆将电影所有的镜头和场景设定为黑夜雨天,再在基础上加上许多烟雾与霓虹灯的光污染遮挡四周的山头。

于是在机缘巧合下,为现代人所称道的迷幻赛博风格就这样出现了。

  • “叛逆”的演员

在《银翼杀手》的影片中,主演哈里森·福特(Harrison Ford)与鲁特格尔·哈尔(Rutger Hauer)都贡献了非凡的演出。然而这两者贡献的绝佳演技背后,是源自于两位演出过程的“叛逆”。

先说福特,作为刚结束《星球大战4:新希望》的当红演员,福特希望接一个有深度的角色来挑战自我,于是他选择了有硬科幻背景的《银翼杀手》。

不料,电影开拍后,福特对影片的理解与导演雷德利大相径庭,两人常常为角色的演出和定位发生争执。

左导演雷德利,右演员福特

讲到这就不能不提一段《银翼杀手》留在影史上的一桩公案——主角里克·狄卡 (Rick Deckard)是仿生人还是人类?

在剧情安插中,观众能发现几处细节暗示主角为仿生人。但在福特的演出中,又更多展现属于人类的情感特征。

实际上,这种剧情和出演之间产生的分歧来源于演员福特和导演雷德利对角色的理解。

对于福特而言,作为移情测试和抓捕复制人的主角,其人类的身份才能与复制人之间产生合理的对立。

而雷德利则认为同是复制人的身份才能更好的引出同女主角瑞秋(Rachael)的感情共鸣。

于是带着不同的意见,福特完成了这次出演。而这种意见上的不同,最后也演化成角色身份的扑朔迷离,促成了影史上的一桩公案。


对于哈尔出演的角色罗伊,角色临死前一段深情独白,造就了整部电影的升华

作为片中的反派,在仿生人仅有四年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面对主角里克,他发出了最后一段对生命的感慨。

“我所见过的事物,你们人类绝对无法想象...我目睹战舰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流失...在时光中。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在雨中。死亡的时刻到了。”

这段独白,被英国《观察家报》评为“影史上10大经典时刻之一”。

Hoollywood Science杂志认为,这是“科幻电影中最精彩的演讲”。

David Bowie在兄弟葬礼的赠言里留言,“你所见我们无法想象的是,但这些时刻都会消失,就像雨中的泪。”

这段简单的独白并非剧本所写。演员哈尔在接过剧本后,将原剧本内容修改了两次。在得到导演组同意后,又在拍摄前夜自行加入了原创内容。

"lost...in time,like..tears...in the rain"

这一段为人称道的“雨中泪”便是他最后的修改。

在纪录片《危险的日子:制作银翼杀手》(Dangerous Days:Making Blade Runner)中,他们这样描述拍摄当时的场景。

“拍摄现场的工作人员全体起立鼓掌,有些人甚至当场哭了出来。”

这段被一改再改的台词,最终通过演员自身的理解将它升华。哈尔通过三个版本的更迭,用最简洁、最优雅的方式触摸了科幻诞生之初的命题。

关于人、关于造物、关于人性。

  • “一影七版本”,改出来的神作

“好事多磨”,这个词语对于许多上映电影似乎并不适用。但对于经过了七个版本的《银翼杀手》而言,好事多磨是形容它的恰当词语。

在电影拍摄结束后,雷德利对于电影旁白和大结局的取舍上仍有所犹豫。围绕这两者的调整和修改也成了七个版本调整的主要方面。

试映原带版(1982)、圣地亚哥内部试映版(1982)、美国院线公映版(1982)、海外院线公映版(1982)、美国电视电台版(1986)、导演剪辑版(1992)、终极剪辑版(2007)

《银翼杀手》作为科幻影史上有举足轻重地位的硬派科幻电影。1982年院线公映时,却遭到了票房口碑的双双失利。

除了影片本身黑暗的布景与怪异的妆容设定让人匪夷所思。最主要的,在我们现在看到的版本基础上,82年的公映版添加了许多多余的旁白和大团圆结局,狗尾续貂,让电影趋于平庸。

原版影片中,罗伊死后伴随着大主角德克的内心旁白

而去掉这些陈杂的旁白和大团圆结尾的机会则是来自于一次巧合。

1990年5月,一个专门放70mm作品的电影节上,放映了第一个版本的《银翼杀手》。没想到,这个试映原带版大受影迷欢迎,蜂拥而至的购票队伍从影院门口排到了街尾。

于是,原本的制片商看到了发布新版本的商机,要求雷德利剪辑一个没有独白和大团圆结尾的电影。

但由于92年的雷德利在拍摄其他电影,无暇顾及影片的剪辑。便授权片方按照观影意愿自行取舍。于是,这么一个完全基于观众意愿的“导演剪辑版”便横空出世。

在那个DV机允许碟片反复播放的年代,在一遍遍的探索中,《银翼杀手》的观众们终于理解了影片的魅力。

复制人—反乌托邦的先声

反乌托邦一词与乌托邦相对,指充满丑恶与不幸之地。而反乌托邦社会则是代指物质文明泛滥高于精神文明,精神依赖极受控于物质,人类的精神在高度发达的技术社会并没有真正的自由。

而这种“高端科技,低质生活(high tech, low life)”的描述也正是赛博朋克之父威廉·吉布森(William Ford Gibson)对赛博朋克的概括。

阶级极端对立的生活图景在《银翼杀手》中多有体现。一边是昏暗街巷里拥挤的人群在苟且求生;一边是泰瑞公司顶层宽阔空间里主人的奢侈生活。

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提出赛博朋克小说“是有关晚期资本主义自身的最好文学表达”。

从空间性而言,“赛博朋克小说敏锐地捕捉了上述民族国家的相对消失,以及资本对社会的全面宰割。”

在《银翼杀手》构建的社会里,金字塔形状的泰瑞公司作为极权的表现,同时又是制度文明的坟墓。它们即保持公司模式的盈利追求,同时又兼任权力中心对生杀自由掌控。

这种“公司政体”正映射财团政治下社会的扭曲发展。泰瑞公司的老板在影片中始终强调控制——无论是对仿生人的奴役,为捍卫集权将生命设定四年期限;还是将助理瑞秋植入真实记忆使她更易控制。

这一系列的行为都预示“控制“将成为资本极端化后的主题。而赛博朋克的反乌托邦社会也正是建立在这种极端控制之上的。

泰瑞公司的外形像是削去尖顶的金字塔

然而,讽刺的是,电影中试图打破这种社会控制的,却是来自人类自身的造物。

复制人罗伊最终找到泰瑞公司的创建者,在寻求永生被告知无法实现后,面对生的绝望,罗伊采用了充满“人性”的复仇来予以回应。

如果说在追杀复制人的电影主线之下还有另一条故事逻辑的话,那属于复制人追求生命的过程也串联着影片。

然而,我们看到的是作为复制人在仅有四年的生命力仍竭尽全力,试图延长生命的长度,去反驳这种无端的来自造物主的控制。

反观大多数底层的市民,拥有更长生命长度的他们却表现的是妥协与胆怯,默认的配合着这种自上而下的极端掌控。

在这种比较下,人类因自身的逃避而沉默。被创造出的仿生人却因生命的绚烂而反抗。

究竟是仿生人太像人类,还是人类逐渐放弃了自己?

也许正如反乌托邦描述中的那样,人群在长期的控制下丧失了属于人的独立性,演化成依附财团生存的寄生虫。

也许这正是反乌托邦文学的警示性,它们告诫着我们随波逐流的终点只会是无法翻越的深渊。当我们允许罪恶蔓延,自身最终也将成为受害者的一员。

《银翼杀手》借复制人之口阐明生之意义,对灿烂生命的追求和自由的争取是永不该停息的。

即便这种争取将把我们置于危难、给予痛苦,但这总归比在沉默中无言的离去要好。

伴随着“雨中泪”的经典独白,在赛博社会中唯一试图反抗的“人”离开了。从渴望求生到视死如归,复制人罗伊用自我牺牲和对主角德卡的拯救换来了复制人的“人权宣言”。

也许真正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刻,宣言是否能组织人类社会滑向他遇见的万丈深渊似乎已不再重要。

毕竟无论是仿生人还是人类本身,在生命凋零的那一刻,一切追寻的意义都将在顷刻间归于虚无。

就如泪水消失在雨滴中

相关文献

[1]杨会英,轮赛博朋克小说对人文精神的构建[D],广西师范大学,2008(04)

[2]陈榕,赛博朋克小说中的都市空间想象[J],南开学报,2019(03)

[3]杨璐、杨瑜,《银翼杀手》:反乌托邦式的醒世寓言[J],艺术评鉴,2018(15)



银翼杀手Blade Runner(1982)

又名:公元2020 / 叛狱追杀令 / 刀刃警探

上映日期:1982-06-25(美国)片长:117分钟

主演:哈里森·福特 Harrison Ford/鲁特格尔·哈尔 Rutger Hauer/肖恩·杨 Sean Young/爱德华·詹姆斯·奥莫斯 Edward James Olmos/M·埃梅特·沃尔什 M. Emmet Walsh/达丽尔·汉纳 Daryl Hannah/威廉·桑德森 William Sanderson/布里翁·詹姆斯 Brion James/乔·托克尔 Joe Turkel/乔安娜·卡西迪 Joanna Cassidy/詹姆斯·洪 James Hong/摩根·保罗 Morgan Paull/凯文·汤普森 Kevin Thompson

导演:雷德利·斯科特 Ridley Scott编剧:汉普顿·范彻 Hampton Fancher/大卫·韦伯·皮普尔斯 David Webb Peoples/菲利普·迪克 Philip K. 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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