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复制人的二元对立

永夜的城市，下不完的雨，高耸的楼宇，喧嚣泥泞的街道，盘旋的飞行器，绚烂的霓虹灯和电子屏，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是《银翼杀手》里描绘的世界，是赛博朋克的世界。

赛博朋克（cyberpunk）是一个复合词，由cybernetics和punk复合而成。赛博朋克有一些十分鲜明的特点——它所描绘的世界充斥着亚洲元素（特别是日本元素）；这个世界里科技极度发达，同时由于资本聚集在极少数人手中，导致了“高科技，低生活”的困境；人们在这个世界中普遍处于颓废颓靡的状态。在这个颓靡消极的世界中，人们开始思考一些和科技紧密相关而更深层次的命题。《银翼杀手》作为赛博朋克电影的开山之作，将赛博朋克可视化，并从“人”这个角度出发，探讨了“何而为人”“人活着的价值”的终极命题。

电影中最大的冲突来自两个不同的族群，即“人”和“复制人”。“复制人”被人所创造，他们拥有思想、感情、记忆，以及优于常人的体魄。然而，“人”把“复制人”当作劳役，始终不承认他们存在的价值。“复制人”的出现将人们原有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打破，人类创造了“复制人”，却无法定义他们。人们开始怀疑自身的存在。

电影中最重要的两位复制人是瑞秋和罗伊。导演通过对二者的刻画，从不同的角度探讨了“人”与“复制人”二元对立的命题。

（一）人的定义——关于记忆与存在

瑞秋是电影中最为惊艳的角色了，无数人疯狂地迷恋着她近乎完美的容颜——但导演赋予瑞秋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视觉的完美体验。瑞秋有着一样对于复制人来说独一无二的东西——记忆。正因为她拥有记忆，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份——谁会去怀疑记忆的真实性呢？

“复制人拥有记忆”这个命题被导演无情地抛出，整部电影的思想高度又上升了一层。记忆，包含着我们过去所经历的一切。通过记忆，即过去的经验，我们逐渐形成自己的人格和思想——这使我们每个人变得不同且独一无二了。

从前，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记忆以及它所包含的过去所发生的行为是见证我们的存在和价值的唯一途径。但是复制人的出现挑战了这个命题。当复制人拥有了记忆，即意味着他们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人格，他们是否可以被定义为人？（有人可能会质疑复制人记忆的真实性，但对于复制人和人本身来说，这是一个伪命题，因为记忆不是实体，我们也无法定义“真实”）我们不能忽视了复制人与人根本上的不同，即物质本质的不同。人来自于受精卵，来自于母亲的子宫，而复制人则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同时，我们也不能否定了两者精神上存在的共性，他们都可被认为是具有思考能力和感情的实体。那么，这个命题似乎就变得无解了。当人的定义变得模糊，我们会开始思考并陷入逻辑怪圈。赛博朋克的消极和颓丧就在此有所体现——因为我们无法找到答案。

（二）复制人的超越与悲剧——人性与神性

罗伊这个角色则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了影片的核心矛盾，即复制人所展现出的超人类的神性。电影尾声中罗伊的“雨中泪”镜头早已成为经典。这一镜头使影片的情感达到最高点。

罗伊是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他的身份是一个仅有四年寿命的战斗型号机器人。当四年寿命将近，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来到地球，在银翼杀手的追捕下，和其他复制人一起寻找活下去的方法。为了活下去，他不惜痛下杀手，采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他的敌人。

看完影片的四分之三，观众或许会觉得他是一个冷血的杀手，但随着情节的推进，观众更全面的了解了这个角色。我们发现，罗伊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反派，他代表的并不是“恶”。人从来不能用善和恶进行简单的定义，复制人也是如此，他是复杂的生命体，他有着真实的情感，他是科技的产物，同时他也是科技的受害者。影片结尾罗伊选择原谅和救赎追捕他的银翼杀手，在将死之时放走胸口的白鸽，此时的他已经达到了近乎“神”的存在，在人性之上拥有了人类无法拥有的神性。

复制人不仅可以与人比肩，拥有人性，同时他们展现出的神性使他们高于人类。然而他们终究被人类所奴役，他们是不被认可也永远不会被认可的一类人，他们被异化了。“More Human Than Human”，这是一件多么悲哀又可笑的事情。

这部电影是今年我看过最震撼的电影，导演纯熟的叙事和完美的气氛渲染让我沉浸在电影中无法自拔。这种沉浸感指引着我向更深处走去，我开始思考人何而为人以及生命的意义何在。这些命题的沉重性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颓靡与压抑——这正是导演所想表达的赛博朋克的内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