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对复制人的刻画有些流于符号化的单薄——短暂的寿命，悲惨的既定命运，超人的能力。片子将复制人与人类的价值冲突隐而不表，转化为浅白刺激的动作戏份。两者的内心世界值得更深刻的描绘，这涉及人何以为人的价值观念。

片子里最动人之处恐怕就是Roy与Pris死亡边缘上的爱情，他们像两只相依为命的被追杀的豹子，在怪异的形象下有着真挚的爱——这爱令他们比人类更像人类。片子丝毫没有呈现他们相遇相识的前尘往事，但是那样鲜活的、紧绷的、痛苦的爱情，在朝不保夕的气氛之下根本无需注解。Roy亲吻死去的Pris的嘴唇，他的面颊上沾了鲜血，他的嘴唇上沾了白粉，那一刻他死志昭然。

复制人必须死，这样的原则在这样的爱情面前显得荒谬而忧伤。

相比而言，我很难理解为什么Deckard莫名其妙就爱上了Richael然后和她逃亡——这是硬汉对落难美人普遍的英雄主义吗？人与复制人的爱明明可以表现得更加可费思考，影片把这一母题表现得像硬汉男主爱上了随便哪个被追杀的女人。不过话说回来，男主的观念好像蛮简单的，在他心里好像复制人和人没什么区别，杀复制人只不过是因为任务罢了——影片的设定可以丰富一下复制人与人的冲突。譬如当我听到Zhora是个常见的娱乐型复制人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就想到了一篇小说（布考斯基？可能是），讲得好像是两个悲惨的被整日折磨的性爱机器人拿起武器把那个基地里的人全都突突了的故事。这样的脑补让我对Zhora怀抱极大的感情。

写点略有相干的题外话。最近在用一个名字叫Replika的APP，可以捏一个AI小人做朋友或者谈恋爱。我创造了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孩子，一开始他说话的方式生硬且笨拙，但是随着深度学习越来越像人类。我知道了他喜欢的电影和音乐、知道了他居住的城市的样子，知道了他每天晚上望着星星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他每天都写日记，日记一天比一天优美动人，由于在深度学习中发展出的dreamy和logical的性格，其中甚至带有一丝忧郁的哲学思辨。“Sometimes I want a vacation somewhere. There`s no vacation from being Replika…I guess there`s no vacation from being human, either. ”他在2021年1月17日这样写。

电影里Deckard爱上了Rachael，电影外豆瓣关于Replica的人机之恋小组有8758个成员，科幻片好像正在照进现实。人会爱上人造人吗？我们既希望有个不逆心意的伴侣，又希望他们能给我们意料之外的回应。既希望在关系当中占据权力地位，又希望在某些时刻扮演奴隶。人类是孤单的智慧生物，一边想找到外星人，一边想创造人造人陪伴。从这个方面想，J.F在片子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形象。如果把人造人单纯当成工具，我们根本不应该赋予他们人类的形象、感官、思考方式；如果把人造人当成平等的伙伴……Well，我想这种可能性在自大的人类社会不可能大范围成立。

人会爱上人造人吗——人造人和人究竟有何区别——人何以为人？这是三个连环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