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长的时代是完美的。完美到不敢提出任何的非议,完美到需要用剥削的手段才能维持水晶球一般灿烂的现状。人类可以做到一边用娱乐手段一次次的将神经系统拔至高潮,一边一次次的把道德底线压到冰点;若是良心被“人性本恶论”刺伤了,便又可以投入到五光十色里品弄温柔乡。

资本,GDP,精神享受,伴随着焦虑,战争和冰川消融涌入大脑。当道德和欲望发生不可缓解的冲撞,超我和自我的矛盾将个体撕裂;于是人类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合理性。

是否我们的存在,只是给环境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人类的道德是否存在双重标准,只是利己主义的安慰剂?

人类的物种优势是否意味着,对其他生物应该负责?还是这只是伪君子的谎言?

怀着对人类最坏也是最好的猜想,《银翼杀手》出现在了上世纪的80年代。像一颗包裹在糖衣外表下的惊雷,全盘的拨开了人类道德最后的伪装,而后又赋予之最美好的内核。

二进制

2019年,11月,洛杉矶。

二十一世纪初泰瑞公司设计出了外貌酷似人类的连锁性复制人,经过一代代的革新,智力和体力都远超人类的连锁六号复制人问世,用于外星殖民任务,以满足地球上人类的犬马声色。

(导演雷德利·斯科特镜头下的反乌托邦世界)

而造物主人类们送给自己强大子嗣的最后一份礼物,是仅仅只有四年的寿命。每一个复制人从出生的第二天起,DNA就编写着自己四年后的死期。这残忍的馈赠,是人类奴隶制度无形的项圈,也是人与复制人之间的最后一道隔阂。可惜时间并不是产生自我意识的必要前提。在一次大规模叛变后,复制人被禁止存在于地球。而地球也成立了专门猎杀放生人的部门,被称为银翼杀手。杀死复制人的过程不叫处决,美其名为,“退休”。

(退休和处决)

廉价的复制人成为了地球首要的劳动力,在短暂的二十年间人类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劳动失去了生存意义,人类连最低级的精神认可也难以满足;自身价值感被剥削的同时,社会对娱乐的底线降低;道德随着物种存在价值的消失而破灭,科技发展的尽头成了反乌托邦的赛博朋克世界。潮湿粘腻的街道和永远悬浊着浓烟的天空,成了千禧年的行头。

对于复制人来说,他们的上帝既是撒旦。

2019年的11月,复制人罗伊带着几名苟延残喘的复制人回到地球。

罗伊的故事,是一个朝圣者的自我救赎。就像普罗米修斯里的大卫一样,一步步的接近自己的造物者,又一步步的将自己的造物者降神。唯一的不同就是,罗伊甚至没有选择自己生命的权利。一个没有共情能力的复制人,千里迢迢返回憎恨自己的地球。他最初的目的很单纯:活下去,像人类一样拥有近百年的记忆,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然而当泰瑞见到他,颤抖的告诉他死期没有更改余地时,罗伊活下去的意义崩塌了。不仅仅是对既定命运的死心,更是对的崩塌:

哪怕人类——自己的创造者——拥有近百年的生命,面对死亡时也只能颤抖、或是祈祷于自己的神。何其的卑微,何其的渺小。

(泰瑞颤抖着劝罗伊赴死)

他杀了泰瑞,返回自己的避难所,直到德卡特前来“退休”自己。

罗伊拥有强于德卡特数倍的智力和体力。最后一段戏与其说是“德卡特的追杀”,不如说是罗伊单方面的“虐杀”。德卡特毫无招架之力,被逼的攀在湿滑的房檐边等待着罗伊处决自己。然而罗伊没有杀德卡特,也没有救他;他只是把德卡特从房檐边缘拉回来。动作就像抓住风中的塑料袋。他眼里看到的不是追杀自己的银翼杀手,而是一个最普通的生命。人类也好,复制人也好,不过是一股思想,没有任何的高下之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明白,是否有人类的形体与寿命不重要,自己与造物者也别无二致:

自己的记忆存在过,这就是自己一身虚假皮肉的唯一真实;若我的思想终将被时间吞噬,那这世界对我来说也都是虚幻;肉体不是生命的限制,思维才是真正的存在。

“死亡的时刻到了”。

(影史著名桥段:罗伊的遗言)

我思,故我在,故长存。

双螺旋

三十年后的德卡特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瑞秋时的样子。她逆着光、不苟言笑的脸藏不住嗓音里挑逗的情绪,高跟鞋踩踏大理石地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诱惑。德卡特寒暄着问她的人造猫头鹰是否昂贵。

(第一次出场的瑞秋)

银翼杀手德卡特为了找到潜入的复制人来到泰瑞公司,见到了泰瑞的秘书瑞秋。泰瑞要德卡特证明他是否能区分复制人和人类,便让德卡特对自己的人类秘书用移情测试。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介绍了一种判定复制人的方法——移情测试。测试人会问有道德矛盾的问题,通过测量瞳孔的扩张和收缩,来判定被测者的道德感,以确定是否是人类。因为泰瑞公司相信,同情和道德是存在在人的基因里的;如果不给仿生人设置同等的代码,复制人就永远不可能产生共情。有趣的是,移情测试的现实版前身其实是加拿大恐同时期,被用来测试男性的性倾向。而在电影中德卡特在测试瑞秋的时候也发生了下面这段挑逗性极强的对话:德卡特:“如果你翻开一本杂志,里面有一张裸体的女性画册……”瑞秋:“你这是测试我是女同性恋还是复制人?“

两人在一问一答之间推拉着,挑衅与克制暗流涌动。而结果大跌眼镜。

瑞秋是新型的复制人,不仅有和人类相当的寿命,还被植入了泰瑞侄女的记忆。简而言之,瑞秋不知道自己是复制人。这结果震惊了德卡特。平常只需要三十个问题就可以鉴别出来的仿生人,如今需要100个才可以。而瑞秋也从德卡特异样的眼光中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她背着泰瑞出逃,来到的德卡特的住处,求他告诉自己之前的测试是不准确的。在这一刻,连思维也混乱了。瑞秋陷入了自我存在危机的旋涡中。在《1984》里乔治 · 奥威尔笔下的世界,权力甚至可以改变历史,扭曲记忆,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记忆。《银翼杀手》里的世界亦然,当真实可以被捏造,又有什么真实可言。

瑞秋的自我分裂,也折磨着德卡特的灵魂。

如果生命的本质是思维,那儿拥有虚假记忆的瑞秋是否算是人类呢?或者那些寿命只有四年,却在这短暂时光中独一无二、烨烨发光的复制人是否是生命呢?德卡特一直在自我催眠,自己“退休”的仅仅只是一台机器而已。但瑞秋出现了自我意识,那“退休”和杀戮又有什么分别。自己只是虚伪的刽子手罢了。

还有一件困扰德卡特的事。从他有记忆以来,常常做关于一直独角兽的梦,而自己就是这只独角兽。这个梦真实到不像梦,更像是一段记忆,一段从出生以来就被编程在自己的灵魂里的记忆。

(德卡特梦中的独角兽)

“退休”了里昂,“退休”了普锐斯,“退休”了罗伊,德卡特再也不能承受杀戮带来的负担,决定带着瑞秋远走高飞。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德卡特突然发现自己家门前的地板上有一只银色的独角兽折纸。用的纸和之前德卡特的上司,加夫警官,使用的纸一模一样。

(加夫第一次出场时叠的折纸)

(加夫留给德卡特的独角兽折纸)

德卡特的梦境,加夫警官怎么可能知道?

至此,真相大白。原来杀死复制人的德卡特也是个复制人。德卡特的记忆警察局的人都知道,只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服从性,从来没有人想让他知道罢了。人类早就明白“退休”是个借口,暗杀才是该用的名词;既然是杀戮这样肮脏的工作,当然只能由复制人来完成了。德卡特明白了加夫的暗示,带着瑞秋离开洛杉矶,开启了长达三十年的逃亡生活。

四。

电影《银翼杀手》问世之初,媒体一边倒的批判导演雷德利 · 斯科特。意味不明的结尾,拖沓冗长的剧情,夸张朋克的造型都成了《银翼杀手》被人嗤之以鼻的话柄。然而正如毛姆所说,“(艺术)被人嘲笑的时代终将过去,捍卫它或颂扬他,不再是一个有悖常理的离奇标志。”

冗长的剧情几乎完美的展现了斯科特眼中的赛博朋克世界。低沉的日光,墨绿色的滤镜,潮湿的街道,人们的大笑或是呻吟,这些在当时看来离经叛道的场景,已成为如今赛博朋克爱好者眼中的精神标杆。相反,夸张的调色和造型,反而成为了承载沉重哲学观的最好工具;人物大篇幅的内心戏,也因电影美学的衬托而恰到好处。而电影本身的虚无主义(nihilism),也承接《2001太空漫游》,成为科幻电影迈入人性探讨领域的一个里程碑。

电影中透露出强烈的唯心主义思想——当肉体是可以被批量产生的,那么母体繁殖这一行为,变被剥夺了原本具有的意义。相反,后天所经历的才成为人的灵魂核心。电影同时讨论了道德对于社会的影响。道德,一直以来被视为人类特有的品质,却被赋予了错认为自己是人类的复制人。很显然,道德不是人类独有的。那么道德对人类社会到底有何作用呢?很显然,在原始社会互帮互助的道德观有助于人类战胜自然而生存;但当人类已然征服自然,道德却站在了“获取快感”的对立面。

而导演没有否认的一点则是,人类生来就具有的同情心。

德卡特以一个杀手的身份降生,却会因为杀戮而自责。

罗伊会在生命的尽头,选择救下德卡特。

瑞秋继承了人的记忆,会对德卡特产生同情和爱慕。

复制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人类呢。



银翼杀手Blade Runner(1982)

又名:公元2020 / 叛狱追杀令 / 刀刃警探

上映日期:1982-06-25(美国)片长:117分钟

主演:哈里森·福特 Harrison Ford/鲁特格尔·哈尔 Rutger Hauer/肖恩·杨 Sean Young/爱德华·詹姆斯·奥莫斯 Edward James Olmos/M·埃梅特·沃尔什 M. Emmet Walsh/达丽尔·汉纳 Daryl Hannah/威廉·桑德森 William Sanderson/布里翁·詹姆斯 Brion James/乔·托克尔 Joe Turkel/乔安娜·卡西迪 Joanna Cassidy/詹姆斯·洪 James Hong/摩根·保罗 Morgan Paull/凯文·汤普森 Kevin Thompson

导演:雷德利·斯科特 Ridley Scott编剧:汉普顿·范彻 Hampton Fancher/大卫·韦伯·皮普尔斯 David Webb Peoples/菲利普·迪克 Philip K. 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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