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vis • 银翼杀手:全能之眼
《Blade runner》是经典中的经典。一方面它奠定了所有人工智能科幻片的核心问题，即”如何定义人”的问题；另一方面它首创的 “废土“式视觉风格成为被反复模仿的经典，此后的科幻片不是《2001太空漫游》的洁白无暇苹果风便是废土风。但是到目前为止，在这两方面《Bladerunner》都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好吧《黑客帝国》可能在某些方面上超越了一下，但是仅限第一集。
当然，《Blade runner》的风格也不都是原创，雷公本人是库布里克库神的小迷弟，《Blade runner》中多处借鉴《2001太空漫游》。据饰演Tyrell的Joe Turkel回忆，雷公在现场多次问他：“你觉得这场戏库神会怎么拍？”，Turkel曾经在库神神作《光荣之路》和《闪灵》中出演重要角色。所以大家都是库神脑残粉，大佬也不能免俗，谁也别瞧不上谁。
简单总结一下，本文就讨论一个问题，为什么Deckard必须是复制人，不管哈里森福特怎么说，他都是复制人。独角兽啊眼睛啊折纸人啊什么的分析已经很多了我就不分析了。我的主要论据就一点：Deckard是复制人比他不是复制人有趣的多。
黑色电影的内核
在开始分析前，必须明确《Blade runner》黑色电影的内核以及为什么雷公要把它拍成一个黑色电影。
黑色电影一定要有以下元素：
1. 大都市。黑色电影钟爱大都市，纽约、柏林、伦敦都是这个类型常见的城市。《Blade runner》在未来暗黑废土风的洛杉矶，怎么样够劲不够劲？
2. 时代背景。这是人类的黄昏和复制人的黎明。人类文明的未来是一片贫瘠的荒漠是不符合逻辑的，但复制人文明的黎明从一片废土中开始则是完美的神话开篇。
3. 蛇蝎美女。Sean Young啊！一点都不比王佳芝差！她一出场，我就相信哈里森福特肯定舍不得杀。造型就按照Joan Crawford 来，你们体会一下。
4. 陷入情欲旋涡的男主角。4个复制人死了一个复制人还剩4个复制人，看硬汉哈里森福特如何下手或如何下不去手。
5. 硬汉。黑色电影中男主角多是亦正亦邪的硬汉，大多数时候是私人侦探。这回太空科幻魔法硬汉专业户哈里森福特是一个Blade runner，他的造型都是按照《夜长梦多》中的亨弗莱鲍嘉来的，你们体会一下。Bladerunner是雷公绞尽脑汁发明出来的炫酷杀马特词汇，你总不能管一个在废土之上杀复制人的职业还叫侦探不是。
6. 封闭空间。虽然《Blade runner》是有不少“外景”的，但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外景，一切都发生在核冬天的乌云下，本质都是室内戏。所有的室内戏都必须有百叶窗，没有百叶窗和外部光源那还叫黑色电影？
7. 犯罪元素。”警察”变成了“帮凶”。
8. 黑。废土风能不黑吗？
9. 宿命感。黑色电影中主角并不推动情节，而是被情节推动的裹挟在命运漩涡中的人，无论Deckard还是Rachel，这里宿命感更深了一层，变成了宗教感。
10. 模糊的界限。这里雷公更近了一步，不是传统黑色电影中正邪界限的模糊，而是人和复制人作为两个物种界限的模糊。
那么黑色电影中必须出现的阴谋是什么？那就是作为造物主Tyrell的阴谋，他要用两个复制人亚当和夏娃——Deckard和Rachel开启新的纪元。
刀刃的两面——如何定义人
《银翼杀手》是我见过的的最差的片名翻译，烂的一塌糊涂。《Blade runner》怎么银怎么翼了？只是听起来比较炫酷比较科幻而已，此外没有任何意义。Blade这个词让我联想到光亮的、镜子一样的刀刃，影片没有用“机器人”或者”生化人”，而是用了”复制人（Replicant）”，人和复制人像镜像一样分别处于镜子般光亮的刀刃的两面。复制人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可以更完美，缺陷是人为制造的，双方像刀刃一样针锋相对，这是非常贴近影片主题的片名，可惜被无厘头蹩脚翻译完全给毁掉了。影片的结尾也是一个Blade runner的意向，Deckard和Rachel开始了逃亡生涯，也可以理解成他们之后的生涯是Blade runner，另一种刀口舔血的生活。
影片第一场戏是一个镜像镜头，Blade runner Holden和复制人Leon坐在桌子两侧，Holden在测试Leon是不是复制人，而Leon在测试Holden是不是Blade runner。两个人都在桌子下面拔出了枪，Leon抢占先机开了枪，Holden被杀。这场戏交代了背景，银翼杀手区分复制人的方式是观察对方回答问题时的瞳孔反应，眼睛在片中作为灵魂的窗口第一次出现。“The Nexus 6 was designed to copy human beings in every way except their emotions. But the makers reckoned that after a few years they might develop their own emotional responses - hate, love, fear, anger, envy. So they built in a fail safe device.“那么如果感情是界定人和复制人的标准，当复制人有了感情，那他是否就是人类了？按照Voight Kampff test的标准就是了，所以他们在发展出感情前必须被消灭掉，要么是使用寿命到期，要么是Blade runner出马，双保险。
有趣的是，影片所有的测试都是双向的，既是对复制人的测试也是对Blade runner的测试。在第一次见面时，Rachel问Deckard:” Have you ever retired a human by mistake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Deckard有犹豫，然后回答“No.”这时TYRELL出场：“Is this to be an empathy test?”雷公在这里玩了个小花招，这句话明明是问Rachel的，而却是Deckard回答了这个问题。
测试后的结果同样耐人寻味：“She is a replicant, isn’t she？“这是一个反问句，意味着Deckard也不确定。他问了100多个问题才得出这个结论，但一般只要20-30个问题，而片头的HOLDEN只问了两个问题就得出了结果，复制人和人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了。
这次测试的问题同样有趣：“You're watching TV and suddenly you notice a wasp crawling on your wrist.”Rachel的回答是“I’ll kill it”，但是我是绝对不会，我怕被蛰。最后一个问题：“The guests are enjoying an appetizer of raw oysters. The entree consists of boiled dog.”这个问题Rachel并没有回答，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真的不好回答生蚝和炖狗肉到底哪个更让人不安。影片中大量出现的乱七八糟的汉字和亚洲元素，雷公显然是知道在中国文化中吃狗是没什么问题的，这让这个所谓的Voight Kampff test更像是一个关于Identity的测试，而非关于Humanity的测试。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Rachel是不是复制人，而是她怀疑自己是复制人。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当复制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他们就获得了自由意志，他们就是人了，后面Pries甚至直接引用了笛卡尔的I think, therefore I am。
影片中出现了四个复制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展现出了人类的情感，他们都是人了。
眼睛、神经、脑和身体——灵魂的工具
眼神交流是人类最重要的肢体语言，眼神会在不经意间透漏人内心的想法，因此在所有的文化中眼睛都被认为是灵魂的窗口。Blade runner也正是利用瞳孔的细微变化来进行Voight-Kampfftest。在有些镜头中复制人的眼睛会产生红眼效应，这是雷公有意为之，为此还用心的搞了点科技小发明，这也是Deckard是复制人最重要的证据之一。
《Blade runner》中的红眼是雷公向库神《2001太空漫游》HAL的致敬，此后的电影版《西部世界》和《终结者》都用了红眼来表现机器人，从美术风格上来说他们都传承自《Blade Runner》而非《2001太空漫游》，这是大师和大师的惺惺相惜。
如果说引导Deckard走上觉醒之路的是由蛇代表的自我意识，那么引导复制人找到Tyrell则是眼睛。Roy的第一个线索是老周，这是一个做眼睛的基因工程师，N6型复制人的眼睛正是他的杰作。"Chew, if only you could see what I've seen with your eyes"。这又是一个复制人对人的 Voight-Kampff test，Roy看到过什么呢”
I've seen things you little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hauser Gate
由于复制人没有人类所拥有的常识，不明白“杀黄蜂，看核心期刊，吃狗肉“等等“人类”的“共识”和情感，但人类也同样不拥有复制人的超人体验。在影片中眼睛或者说肉体只是体验的工具，和灵魂比不值一提，所以影片中出现了把手伸进液氮和沸水，拿着黏黏糊糊的“眼睛”到处放之类的恶心镜头。老周为Tyrell的产品设计眼睛，他也是Tyrell的眼睛。Tyrell早已感知到复制人即将来找他，所以会说“I'm surprised youdidn't come here sooner.”Tyrell戴一副非常有趣的三层眼镜，好像集近视远视平光与一体，暗示科技即他的力量， 他通过科技来感知和控制世界。
眼睛通过神经通向大脑，顺着老周提供的线索Roy和Pris找到了Sebastian，他是N6型复制人的神经系统设计师，他也可以说是Tyrell的神经。Sebastian是一个低配版Tyrill，他的爱好是制作玩偶，“Make some friends”。金字塔型建筑上通向Tyrill房间的电梯也很像链接脑部的神经。见到神最后的考验是智力，Roy在两步内将死了Tryill通过了考验，证明复制人在各个方面都超越了神。见到Roy时Tyrell是惊喜的，他终于实现了他的目标“More human than human”
有趣的是，眼睛这么重要，但影片中的很多人类并没有露出眼睛。在一个核乌云下暗无天日的世界中，很多人却戴着墨镜在大街上行走主动的把灵魂的窗口遮挡起来，这是雷公在暗示未来的人类已经不再有灵魂。而一直跟着Deckard的Gaff有一双特别奇怪的眼睛，看起来像假的，还没有复制人来的真，他还带着一个奇怪的假发，也是在暗示人类已经丧失了灵魂。
和眼睛相伴的还有眼泪这一意象，眼泪是功能性的，是保持眼睛湿润的，但眼泪也是人类情感的表达，在人类世界中这是比保持眼睛湿润更重要的价值。复制人是作为工具存在的，他们存在的意义是提前赋予的，当复制人不按照设计的功能存在时就必须被干掉，而人则不然，人存在的意义是需要自己寻找的，灵魂的高贵在于他的无用（复旦的校训就是“自由而无用的灵魂”）。Salome死前留下了一滴泪水，“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the rain”泪水在雨中消失的意向即是灵魂的消失，此时鸽子飞走，代表Roy的灵魂得到了自由。
限制和超越——Deckard的身份和复制人的解放
很多人认为Deckard是人类的一个重要论据就是他可能是影史上战斗力最差的动作片男主角了，同为复制人为什么Deckard这么弱鸡？我理解这显然是Tyrell的有意为之，因为一旦Deckard发现自己有远远强过人类的体能无疑会怀疑自己的身份，等于吃下了伊甸园中的智慧果。Dickard这个名字其实是呼应法国数学家笛卡尔（René Descartes）的，如果他是一个人类，那么”I think therefore I am.“的意义何在？
影片中每个复制人都被人为的制造出了一些缺陷，比如体能、智力和美貌，并非人人都像Roy一样完美，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有4年寿命，这是为了阻止他们发展出人类情感刻意设计的缺陷。他们冒险回到地球就是为了延长生命。但有趣的是Roy出场的第一场戏却是这样说的：
‘Time......enough！’
此时Roy的手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但他却说时间够了，够干什么了？够找到Tyrell吗？当Roy发现Tyrell并不能帮他延长生命时通过扣眼睛的方式杀死了Tyrell，代表灵魂的剥夺。
Tyrell死之前他生命的意义是逃离奴隶制的束缚，是为获得更多的生命而战。杀死Tyrell意味着Roy接受了死亡的命运，生命的意义发生了转变。这场戏拍的极具仪式感，这是复制人角度的movietime。在海德格尔看来，不可避免的死亡限制了人的选择余地，“Its too bad she won't live. But then again, who does?”死亡的念头使人类有认真对待生活的动机，适当专注死亡可以获得自由。Royal作为复制人的奴隶身份使他成为工具，但是他的权力意志使他成为尼采意义上的主体。从海德格尔的角度来看，Roy违抗社会的意愿使他能够真正地追求自己的生存意义，而不仅仅是作为一名杀戮工具，杀死Tyrell符合人类赋予他的战士身份，他选择救下Deckard才是真正反叛社会身份的成功，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The light that burns twice as bright burns half as long
And you have burned so very, very brightly,Roy”
宗教的符号——新纪元的开始
稍有常识的熟悉雷公的人都知道，他老人家对宗教题材不是一般的痴迷，整理一下这个片的宗教元素。已经不能叫元素了，这就是个宗教片了！
旧世界的神和新世界的神。开场的第一个镜头就是黑暗的未来洛杉矶，黑暗的城市中高耸着一座金字塔型建筑，这座建筑就是Tyrell公司，Tyrell本人住在金字塔顶层。金字塔是失落文明的成就，Tyrell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雷神，显然是前多神教信仰时代的神，是失落的人类崇拜的旧神。新时代是复制人的时代，这是旧神死亡和新神创世纪的故事。
亚当和夏娃。如果Deckard是复制人，那么他也是Tyrell公司生产的，那么Tyrell显然是知情的，那么Tyrell请Deckard来测试Rachel则意义非凡。圣经中夏娃是亚当的一根肋骨制造的。在影片中，作为夏娃的Rachel是在Deckard研究成果产生的，对应圣经中的肋骨，而Rachel本身就是古犹太名字，是雅阁的妻子，犹太人的先祖。而Rachel先发现了自己是复制人的事实，反过来启发了并不知情的Deckard，对应夏娃诱惑亚当吃下智慧的果实。如果两个人都是复制人，而且是有生育能力的N7型复制人（允许我借用一下2049的剧情），则他们就是未来复制人的始祖。如果Deckard不是复制人，那么他对Rachel的爱就会像那场著名的情欲戏表现的那样，变成了一个硬汉被情欲所困的肤浅故事，那《Blade runner》就变成《充气娃娃之恋》了，复制人的创世纪就成了一个人类和复制人相亲相爱的庸俗故事了，意义全部都被解构掉了。
堕落天使。影片中的外星殖民地被称作“off world”，而每次关于off world的广告都出现在飞艇或者飞机上，这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在《Bladerunner》的世界中很多人想去off world，包括Sebastian，但是他由于腺体老化没有资格去。Roy引用了Willam Blake的诗：“Fiery the Angels fell... And as they fell deep thunder rolledaround their shores; indignant, burning with the fires of Orc.“原文写的是Fiery the Angels rose，暗指复制人就是被逐出天堂前的魔鬼路西法，宁愿在人间统治，也不愿意在天堂服侍神。
蛇。蛇在基督教中的含义相当丰富，它是撒旦的化身。在伊甸园中是蛇诱惑夏娃吃下智慧的果实，所以也是自由意志的化身。Deckard通过人造蛇的鳞片找到了第一个复制人莎乐美（Salome）。莎乐美是一个出场很短但相当丰满的角色，她身上装饰着蛇的鳞片，还有一条蛇，鳞片和蛇都是人造的，隐喻她和她的自由意志都是人造的，可是人造的就不是自由意志了吗？Deckard一进来莎乐美就问：“you looking for holes or what。”凝视正是王尔德戏剧《莎乐美》的主题，在剧中莎乐美被叙利亚军官和希律王盯着看，看代表一种纯肉体上的渴望，而莎乐美对这种男性欲望的凝视不满，代表女性的反叛意识和抗争意识。Salome原来是一个享乐型复制人，后来接受训练成为刺杀型复制人，无论是工具属性的转变还是意识到“Holes”的存在都暗示她产生了戏剧中莎乐美一样的自由意志。如果我们把Salome的案例做成一个移情测试问题就是：“你在房间中光着身子，被人从墙上一个窟窿偷窥，你会怎么做？”Salome的回答是她会感觉不自在，或者报警。这显然是人类的回答，她通过了测试，但Deckard还是杀死了她。Salome穿着一件完全透明的雨衣逃跑，复制人即不怕冷也不怕热，更不怕雨，而享乐型机器人更是不怕被人砍的，但她却依然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穿上这样一件透明雨衣，对应夏娃吃了智慧果后的羞耻心，这是自我意识觉醒的暗示。Salome在死前留下了一滴眼泪，这场戏拍的相当动人，Deckard开始怀疑自己职业的正当性了，智慧果实的种子已经洒下。
手上的伤痕。最强大的复制人Roy在和Deckard搏斗的最后关头已经不行了，手不听使唤了。他从建筑上挖出一段钢筋插在手心，手又能动了。手上的伤痕象征耶稣所受的刑，他用这只手救起了快要从房顶掉下去的复制人的亚当Deckard，象征了他对复制人族群做出的耶稣式的牺牲，也象征他真正获得了自由。Roy是军用复制人，他的用途是杀戮，但他放弃了这个功能而选择了不杀，这是基督教的宽容，也是自我解放。Roy这个名字是法语Leroy的简写，意思是国王，你们体会一下。
鸽子。这个不用说了吧，代表自由，灵魂，发现新大陆，新纪元的开始。
独角兽。独角兽的象征意义解释已经非常多了就不罗嗦了，这是Deckard是复制人最重要的线索之一，有趣的是大多数人都忽略了独角兽是耶稣的象征啊！这宗教暗示还不明显吗？
